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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饮冰（5）
黄达 原创 2021-02-09
云朵在湛蓝的天空中慢慢滑行，炎热的夏风吹动院内的杂草。若有若无的植物香甜，溜进大敞的屋内，顺着炕上午睡男孩的脸庞滑入鼻腔。
胡子拉碴的男人用一只手臂半支撑在炕上，另一只手里的废纸煽动出轻轻的风，吹向男孩红扑扑的脸颊。
知了在树叶的阴影中懒洋洋的哼唧，偶尔经过房后的拖拉机和马路对面的奶牛不时发出深沉的声音。
“爸！”男孩突然一个激灵，迷迷瞪瞪的眼睛着急的四处寻找，“呼”——看到爸爸就在旁边的男孩松了一口气。
“儿子，睡吧，爸就在旁边，哪儿不去。”
——“儿子，爸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。”男人又小声补了一句。
男孩紧紧抓住父亲的手，再次沉沉睡去。
当橘红色霞光射在床沿，半睡半醒的男人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。
“爸，我饿......”起身的响动惊醒了睡梦中的男孩。
“儿子，你去老爷爷那要一个玉米棒子回来，爸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。”
“好嘞！”男孩一骨碌爬起，跳下炕，冲出了院子。
老爷爷是父亲的忘年交。家里的水，都是从老爷爷家的水井打上来的。老爷爷是个有学问的人，每次打水的时候都拉着父亲聊好一阵子文学，直到那顽皮的孩子把倦意十足的脸枕在男人宽厚的手掌时才结束。
“那老爷爷，救了你爹的魂啊！”每当父亲想起老爷爷的时候，总是这么说。
“真是不容易的年轻人啊！”望着一肩膀挑着两只水桶、一只手牵着一个孩童的男人，老爷爷总是这么说。
“驾、驾、驾！骑大马喽！”用抹布擦着炕上尘土的男人佝偻着身子，任由儿子骑在背上大呼小叫。
昏黄的灯光，拉长这对父子的身影。晃动的影子贴在斑秃的墙壁上，于是在一个个童年的夜晚，有了‘家’的映像。
男人一丝不苟的擦干净炕上的每一个角落，再把一条条被褥有条有理的铺的整整齐齐。
再将被子旁缩成一小团的男孩轻轻的抱进被窝里。
“爸——”男孩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之后，便是嚎啕大哭。
本是紧握父亲手指的手心里已经空空，男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处乱摸。
许是摸到了什么猜不透的东西，又或是想起小伙伴阿伟和建国他们讲的吓人故事，男孩强行压抑着哭声躲进被窝。
蜷缩成一小团后仍不放心，用力的将四周围的被子拉到身旁，被子闷得男孩几乎透不过气来。
在麦壳枕头里传出的‘沙沙’声中，在浮沉的黑暗中，悲伤的男孩再次入梦。
梦里，“爸就在旁边”。
男孩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！
“爸！这一边儿绑我手指头上，那一边儿绑你手指头上，这样你就没办法半夜出去了！”
男人笑着捏了下孩子的脸，任由男孩瘦弱的小手把绳头缠住自己的手指。
“爸——”男孩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之后，便又是嚎啕大哭。
绳头的另一端空空的，又是不见了父亲。
只剩下——
牵挂。
一根线绳穿过窗户的缝隙，另一端系在了一根小木棍上。小木棍支撑着一个花脸盆。
“嘘......儿子，一会儿看到有小鸟进去吃棒碴，你就往回拉这根绳子，然后就能抓到它了。”
“抓到啦！抓到啦！”一脸兴奋的男孩拉住那绳头另一端绑在鸟腿上的线绳雀跃道，“爸，我去找建国他们玩去了！”话音刚落，已没了小家伙的身影。
“回来吃饭！”正在小伙伴建国家里看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孩，被父亲突然的吼声吓的一个激灵。
繁星如幕，皎月如灯。
故作镇静的男孩刻意不让自己被一个个巷子口吓的跑起来。
“看到人家在吃饭了，你怎么不知道回来！”
“......”男孩不回应，“才不会说不舍得动画片呢”男孩在心里嘀咕道。
“建国他们家有没有留你吃饭？”
“嗯”男孩轻声回答。
“那你有没有吃？”
男孩不再言语，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。
父亲轻轻的摸了摸男孩的脑袋。
“儿子，你看爸给你带啥好吃的了！”父亲得意的笑道。
“这是啥？”男孩盯着面前的那一小团肉问道。
“牛肉！爸给你烤牛肉串吃！”
那是一个砖头那么大的薄薄圆石盘，上面有着一圈圈的槽，槽里摆放着一圈圈的钢丝，像是弹簧一样。两根绿色皮的电线接在钢丝上。线的另一端没有插头，只有铜线露了出来。父亲弯起腰，轻轻的把脆弱的石盘放到窗户下的水泥地中间。拉过电线，小心翼翼的把两根铜线分别插在墙壁上的插座里。
“电炉”慢慢的变得炙热通红。房间里渐渐的温暖了起来。“滋......”细树枝上的牛肉在父亲的翻转中，渐渐的飘散出了香气，溢满房间。
“爸，你怎么不吃？”
“爸不爱吃牛肉，你吃。”
那个“电炉”是家里仅有的两样取暖“家电”了。另一样是一个在卷和铺开时都要小心翼翼电褥子。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弄断了铜丝——褥子上烧坏的痕迹，记录着铜丝断掉的结果。
入冬时，需要把塑料布钉在窗框上，然后在塑料布和窗框中间填一些木屑，这是东北最常见的保温方式。再冷的时候，父亲就会把那个“电炉”通电，小太阳一样的光亮，照的人心好暖。但是却不能一直开着，不是怕电费，因为是偷的电嘛。怕着火烧掉家而已。当不能用“电炉”取暖，或是“电炉”也无法驱寒时，那个小电褥子就派上用场啦！父子二人缩在一个被窝里，身下有暖暖的电褥子，身上再盖上家里所有的被子，是特别舒服的。
突如其来的雨水打向我的电脑。我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静谧的海。停下手中的敲击，佯装去卫生间，途经客厅时看到父亲正在吃胃药。父亲这大半生，啥都吃，也啥都不吃。儿子爱吃或是希望儿子吃的东西，父亲往往会皱着眉头说“我不吃！”。除此之外的食物，父亲都吃。即便是过期的、坏掉的，也是尽量吃掉。而且即便吃撑了也会尽量再多吃一点，甚至会努努力把剩下的食物完全吃掉。我曾早很长一段时间里尝试改变父亲的这个习惯，最终却是无能为力的放弃了。
对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男人，吃饱肚子就是幸。
对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父亲来说，儿子吃到，就是福。
“世界旅行不像它看上去那么美好，只是在你从所有炎热和狼狈中归来之后，你忘记了所受的折磨，回忆着看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色，它才是美好的。”
——祝经历了炎热、狼狈和折磨的人们：快乐、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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